水莓球

wb:梨汁蟹老板

【原耽】似犬一般-30

上午十点,电视台。

张琼风风火火进了新闻部,指了指窗下那张摆着绿植的办公桌问道:“老郑呢?”

周乾从电脑后探出头道:“主任啊?刚去市政府了,怎么了张姐,有急事啊?”

周乾在新闻部待了五六年,还是个临时工,属于冷板凳级别。张琼跟他差不多前后脚进的电视台,却已经是专题组的新星,天天忙得脚不沾地。

“下期做青少年犯罪的专题,找你们主任拿点资料。”张琼兜里的手机响了,她撩了下头发接起电话,“喂,小王……没带脚架?怎么回事,算了算了,我找人送过来……”

张琼把目光转向周乾,周乾指了指电脑屏幕,对她连连摆手,做着口型道:“赶稿!”她握着手机皱眉看了一圈,正见有人从门口经过,忙道:“哎,等等!”

青年刚从洗手间出来,扯了张纸巾擦手,停住脚步指着自己道:“我?”

“那个……”

张琼看着他的脸,一时想不起名字。办公室那两个实习的小姑娘倒是总谈起这个人。她们午休的时候凑在一块,看着手机里偷拍的照片边说边笑。

“傅锐。”傅锐笑着提醒道。

张琼点点头道:“哦,小傅,你拿个脚架送到北街公园。王老师要用,现在就送过去。”

“好。”傅锐揉了纸巾抛进垃圾桶,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。

张琼转身回了新闻部办公室,周乾站在老郑办公桌前,接上硬盘道:“我跟主任联系了,他说大致挑了一遍,把能用的材料都放在一个文件夹下面了。就这个,张姐你看看?”

张琼拉过转椅坐下,粗粗扫了遍列表,选了七八个拷贝了一份。文件挺大,趁着拷贝的工夫,张琼点开几个文件夹先看个大概,浏览着一篇新闻稿道:“这则是老郑进台以前做的吧?”

周乾也在边上坐下了,他凑近屏幕看了几眼道:“还真是,主任怎么把这个放进来了?这能用吗……不过,这好像是主任第一次自己跑的新闻吧。前几年还跟我们讲过一回,说那会儿想采访人都见不到面。未决犯嘛,除了律师谁都不让见。费了好大功夫才进了看守所,也就采访了不到十分钟。”

对于老郑酒后的那段描述,周乾记忆犹新。倒不是事情有多吸引人,做他们这一行,对人间百态也算是心里有数。只是老郑说起那段初出茅庐时的往事,人也变得感性,那天几乎是讲几句就叹一口气,言语中满是惋惜。

那个人年纪很轻,还是初中生。闻气味像是个Omega,却被关在Alpha监牢里,所遭的虐待可想而知。瘦得皮包骨,看得见的地方都是伤。身上背了条人命,已经过了14岁,等判决下来,还不知道要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上多少年。

老郑那时候这么形容他,除了会呼吸之外,跟死人没有区别。

“那个人精神状况很差,时间又短,没问到什么有价值的内容。那段采访最后也没让用,说是渠道不行,不能播。那新闻我也有印象,未成年杀人啊,杀的还是自己学校的老师。”周乾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一下,“一铅笔扎进脖子,笔都折断了,满屋子都是血,说是扎到颈动脉,天花板都溅了一大片。”

张琼没有兴趣再深入了解杀人现场的血腥程度,打断周乾道:“最后呢,判了多少年?”

周乾摇了摇头。

“没判?”张琼皱眉道,“这种程度也能脱罪?”

“判决还没下就自杀了。”周乾叹一口气道,“主任事后帮他找了律师,结果这边律师还没联系好,那边就来消息说人已经没了。进看守所两个月都还好好的,见完主任之后,突然就崩溃了。没几天就自杀了。”

周乾说着耸了耸肩:“如果我是他,肯定一开始就先死为敬。既然都是一个结果,撑两个月再死不是活受罪吗?”

“周乾,你这思想很危险啊。”张琼白他一眼。

“我也就说说。”周乾笑着打个哈哈。

张琼关了文档,支着下巴看着文件拷贝的进度条道:“我怎么对这事没什么印象……”

“张姐你那时候是不是正在高考啊?我记得这都七八年前的事了吧,在六月几号……”周乾拿过鼠标点开了郑卓的笔记扫描备份,笔记很乱,甚至有一页就只横着写了一个数字八,“哦,六月六号,西桥一中。”

张琼接着看其他的资料。周乾起身去办公桌拿了杯子,出门去泡开水。

“你怎么还在这儿?”周乾一出办公室就被站在走廊上的傅锐吓了一跳。周乾回头看了眼办公室,压低声音道:“你快过去吧,再晚王老师就要打电话过来催了。”

傅锐扶着三脚架,良久才把视线投到周乾脸上。周乾被他盯得发愣,他跟傅锐没打过几次照面,擦肩而过的几次,也是他被吸引得回头去看。人从来不是生来平等,有的人就是平淡无奇,有的人就是与众不同。

傅锐就属于后一种。

周乾拿过他手中的三脚架,小声道:“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?要不你休息一下,我送过去好了。”

“没事,谢谢。”傅锐笑了笑,但脸色苍白,眼里隐约有红血丝。他拿回三脚架,往电梯间走。

傅锐按下按键,站在电梯前静静等着它从顶楼降下来。

一层一层,快速下落。

……


“这个函数的定义域是零到正无穷,所以不考虑第二象限的图形……”

傅锐推开教室门,林询在钟悦讲上一章的习题,他抬头瞥他一眼,笑笑又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。

“林老师,不会吧?全校都放假了,你还抓了他补课。”

傅锐搭上林询的肩膀,钟悦坐在课桌对面,个子不高,已经初二了也只有一米五多,体重又轻,运动也差,手上脚上三天两头就落个小伤,林询留意到了就给他贴个创口贴。

因为脸上有块大胎记,钟悦之前大多时候都自卑地低着头,说话也很小心。跟林询待得久了,人也变得阳光起来,笑容也变多了。

傅锐在西桥一中代英语课,一个班里能记全二十六个字母大小写的一个手都数得过来,更别说单词和发音了。傅锐教得头疼脑热,过了一两个星期就开始瞎讲。天文地理来一点,生理卫生也顺带上一上,反而效果拔群,三个班都爱他爱得不行。

这几天高考,学校里几个老师都抽调去安池中学监考,学生也都放假了。整个学校都空了,除了一个值班老师刘云,就剩他和林询在。 

“姜老师,是我自己拜托林询……老师的,不是林老师他……”钟悦忙解释道,一急脸都有点红了。

“你别理他,姜老师跟你开玩笑呢,”林询笑着跟钟悦说着,回头就冷了脸推着傅锐往教室外走,“昨天不说去拿药吗?怎么还在这儿欺负老实人。赶紧给我上医院去,晚上发情了我可不管你。”

“妈的林询,见色忘义。哪个要你管了?来来来我们算算,我哪回要你操心了?”傅锐站在门外走廊上,对着林询胸口就是一个肘击。

林询捉着傅锐脑袋就是一顿揉,弄得他头发乱蓬蓬得堪比鸟窝。

“好,要算就算,你说说大一文艺部聚餐那会儿怎么回事?这么多号人,就逮着我一个酒后乱性,又亲又摸,弄得全系都以为我俩是一对。大学四年我单身四年,这要怎么算,你说说?”

“林询你这小心眼,陈芝麻烂谷子了也翻出来讲!”傅锐臭着脸顺一头乱发,“这桃花是要看时机的,你那会儿时机没到,现在不就开得很好?”

林询下意识瞥一眼教室里正低头看题的钟悦,瞪一眼傅锐道:“瞎说什么。”

“那你瞎看什么?”傅锐笑眯眯地凑近林询。

林询推开他的脸道:“太小了,都没成年,我又不是禽兽。”

“他不是说以后要来找你嘛,到时候不就成年了。”傅锐笑着往教室的方向偏了偏头,“怎么样,林询老师,你要等他吗?等一个人可是很辛苦的。”

“说得好像你等过谁一样。”

“怎么,你自己没桃花,连带着我也不许有了?”傅锐双手掐上林询的脸,把他脸颊揪得通红,“我身上开过的那朵,可是全世界最亮眼的一朵。”

“听你吹。”林询捂着脸龇牙咧嘴,“你有喜欢的人,能憋得住不天天挂嘴上说?”

“喜欢当然要挂嘴上说,爱就要放在心里了。”傅锐笑着冲林询眨了眨眼,一时之间,都分不清他是在认真,还是在玩笑了。

“还挺深情。” 林询笑道,“谁啊,把我们姜务老师的心都给偷走了。”

“你姜务老师的心脏得很,可没人想要。”傅锐拍了拍胸口,趁着林询不备,猛地把他头发揉得一团乱,笑着闪到一边说道,“走了走了,下午就回来。晚上有电影,去看不?让小钟悦给我们占两个座。”

林询点头应了,又补上一句道:“下回别逗钟悦了,他脸皮薄。”

“好好好,你喜欢的人,我不欺负。”

傅锐笑着走向楼梯,但他没有能在下午回来。等他从医院出来,已经是傍晚。

回来路上,大雨磅礴,他没有撑伞。

天阴沉沉,傅锐从公交车站走回到西桥一中,学校三层以下是教室和办公室,四层是教师宿舍,东西两侧各有楼梯,他从东侧上楼。他还不习惯身上的气味,刚被标记,感官也变得更敏锐,身上的气味缠着他的肺管,让他呼吸发堵。

傅锐嗅了嗅手上的雨水和吻的残留,沉默像是耗尽了全部力气。他扶着楼梯扶手,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四楼走。下了雨,电影大概也没有了,林询应该就在四楼宿舍,不知道他睡了还是醒着。幸好他是个Beta,察觉不到。不然他问他怎么出去一趟就被标记了,要怎么解释。

他连个借口都还没想好。

傅锐苦笑着摇了摇头。走到三楼时,他嗅到了血腥味,从走廊尽头的房间泛出来。他拐进三楼,经过一间间空荡荡的教室,在办公室门口停下。他推开虚掩的门,刘云倒在办公桌上,头倒挂在桌沿边,瞳孔放大,眼睛无焦点地正对着门口,脖子上一个极深的血窟窿,像一条被勾穿咽喉的死鱼,躺在岸上,没了呼吸,还在淌血。

血流得满地都是,满屋都是浓重的血腥味。桌上衣服上依稀可见几个模糊的血手印,像是有谁来回擦拭过。

钟悦站在血泊里,满手血污地握着一把削笔刀,抵在自己咽喉上,看见傅锐进来,手止不住地发抖。

“钟悦,发生什么了?”傅锐一步一步走近钟悦,向他伸出手道,“把刀放下,你没有必要这样,钟悦,你先把刀放下。”

“不,这样就可以结束了……就都结束了。”钟悦摇着头,脸上血和眼泪混在一块,昏暗房间里,他绝望地握着一把小刀,像是紧握一把解脱一切恐惧的钥匙。

“你想想林询,钟悦,你想一想他,你喜欢他对不对?我听林询说了,你答应过他以后会去找他,如果你现在把刀扎下去了,你要怎么去见他?”傅锐慢慢靠近钟悦,看着钟悦的眼睛劝道。

钟悦听到林询的名字,眼神越发动摇,终于手也跟着远离了脖子。傅锐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,抽出那把刀。钟悦像是被拔去了支柱,崩溃地跌坐在地上。

“要怎么办……我没有其他办法,刘老师他突然就……我很害怕,我真的很害怕……”钟悦浑身颤抖,紧紧抓着领口。傅锐这才注意到他衣衫不整,脖子上有青紫的掐痕,在血污下面,他脸上还有几个擦破的口子。

傅锐瞥了眼办公桌上渐渐发冷的尸体,深吸一口气道:“钟悦你听我说,你还很年轻,一切都来得及。是刘云他要强迫你,所以你反抗了,对不对?”

钟悦神情恍惚地抬头看着傅锐,僵着脖子点了点头。

“你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,迫不得已才杀了他。这跟别人随随便便冲进来捅死一个人不一样,你是在保护自己,是有正当理由的。我会帮你作证,但我得先报警……”

“不……不可以报警。”

钟悦忙抓住傅锐的手,手上的血已经冷了,湿黏地粘上傅锐的手背,令他忍不住脊背一凉。

“钟悦,逃避是没有用的。学校里只有我们几个人,这里的痕迹凭我们两个根本消不掉。发现刘云死了只是时间问题,他们一查就会知道是谁杀了人,只有自首是最好的选择。”傅锐强压住那一丝慌乱,握着钟悦的手背抽出了手,“相信我,我会帮你作证,你不是有意杀他,不会有事的。”

房间一片狼藉,座机跌落在地上,电话线也被扯落了。傅锐走到窗边,在散落的书堆里捡起电话线。傅锐起身时,窗外炸开一阵闪雷,玻璃上倒映出两个人。钟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,血污之下,他脸上的黑青胎记也像被染得猩红。

“姜老师,对不起。”

傅锐在回头的瞬间,被钟悦一把推向窗户。他狠狠地撞上玻璃,电闪雷鸣,玻璃在他身后应声破碎。他摔出三楼的窗户,倾盆大雨浇在他身上,比回来路上的任何一刻都要冷。

几乎是以此同时,他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,声嘶力竭地叫他。

“傅锐!”

林询冲到窗前,拼命伸长手想抓住他。他几乎探出整个上半身,大雨淋湿他的脸,他一只手压在残留的玻璃碎片上,被扎得鲜血淋漓。

傅锐也想拉住他的手,但就像那天傍晚他路过他家的小楼,他看见他了,在河对岸打架子鼓,仿佛一团火在烧,像是一伸手就能够到了。

但其实他们隔着一整条河流,谁也抓不住谁。

傅锐来不及闭眼,也来不及张口说些什么。林询绝望地喊他的名字,竭力张开着手,傅锐望他最后一眼,在暴雨里往下跌落。

一层一层,快速下落。

……


“叮。”

电梯在傅锐面前应声而开,他提着三脚架走进电梯。他面无表情地低着头,摸着后颈动了动脖子。电梯门合上后,傅锐抬头看着电梯门上映出的脸,手指压着嘴角往上拉。

“要笑。”

傅锐对着那张微笑的脸点了点头,在电梯到达一层的时候,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。



TBC

2017年11月9日


评论(5)
热度(18)

© 水莓球 | Powered by LOFTER